保羅-喬治：生活多美好
作者 / JOSEPH BIEN-KAHN
那是12月在太平洋帕利塞德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這裡靠山面海，是洛杉磯一處豪華社區，也是快船前鋒保羅-喬治的家。喬治的豪宅面積約930米，裡維拉鄉村俱樂部（譯註：歷史近百年的高爾夫球場）就在幾條街開外，他在2019年從NBA老將德安德魯-喬丹手中以1610萬美元的價格買下。當時喬治還是雷霆球星，快船為了交易放棄了大量籌碼，但慷慨是有條件的：如果快船得到喬治，剛拿下總決賽MVP的卡瓦伊-倫納德也將加盟。快船——湖人之城裡永遠的弟弟——也將立刻成為冠軍爭奪者。喬治和倫納德在洛杉磯為快船（是的，垃圾快船）效力也將讓這支球隊有機會獲得隊史第一座總冠軍……
喬治
我在前門就脫了鞋，喬治的保安告訴我“這是女主人的命令”，然後在一張大餐桌旁坐下，等這位八屆全明星在樓下結束與他經紀人的會面。經過三角鋼琴、聖誕樹和有大廚正清理午餐用品的廚房，可以看到一個泳池和半個籃球場，遠處風景絕美。在被引導至男主人專屬空間的路上，我被告之要當心木樓梯頂部的一扇小門。站在吧臺的喬治穿著白色T恤和黑紅豹紋籃球短褲，旁邊是一張桌球臺和壁掛電視機。
喬治告訴我，小時候他住在帕姆代爾，從未想過自己有天能住上這樣的房子。帕姆代爾在往北90公裡開外的地方，是一座環境臟亂的沙漠城市。“我壓根沒聽說過帕利塞德、佈倫特伍德（譯註：洛杉磯著名富人區，勒佈朗-詹姆斯豪宅所在地）這些地方，”他說。“因此，即便是最瘋狂的夢想，也不會夢到這樣的豪宅，這樣的人生。”
但NBA球星的人生可能充滿意外：回到家鄉拿著頂薪，打著最愛的籃球，並不一定有那麼幸福。喬治和倫納德回到洛杉磯聯手已有近四年，但傷病、疫情、心理問題制造的一團混亂導致快船始終未能將兩位鋒線巨星加盟時承諾的榮耀握在手中。本賽季開始前，他們確實是奪冠熱門，但當我12月拜訪時，這支球隊並不算磨合完畢。到如今，全明星即將開始，快船又換了面貌：看起來他們終於又像支強隊了。
作為跟好萊塢的浮華魅力沾不上邊的南加州之子，喬治的目標從來都很明確。“在快船奪冠的意義絕對比在湖人奪冠大，”他說。他告訴我，為這支處於“洛城另一面”的球隊奪冠，將會定義他的傳奇。
但關於保羅-喬治的一切沒有那麼簡單。毫無疑問，他算是聯盟30支球隊都願意爭搶的Top20球星。但他也自帶吸引批評的雷達。他太容易受傷了。他到季後賽總會消失。他連作風都不夠端正。
但喬治告訴我，他聽過這些噪音，但已經不會為此擔憂。他現在是有三個孩子的已婚父親，要操心的事太多了。他仍決意在快船贏得總冠軍，但他已經明白，要得到最好的機會，先得學會放手。“我的心態輕了一點，寬了一點，”他說。“應該說，我在意當下多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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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治進入聯盟之際，正是籃球運動的進化時刻，規則和戰術的改變讓運球、組織和三分成為了最有價值的天賦。喬治完全符合這一新定式，他彈跳出色，身高2米03臂展2米10卻有不錯的運球技術，還有一手投籃。他來自洛杉磯縣最北端的內陸城鎮帕姆代爾，走上弗雷斯諾州大（譯註：加州州立大學弗雷斯諾分校）的舞臺。直到大二賽季的一場全國直播才令他聲名大噪，喬治被步行者選為樂透秀，在23歲生日前出人意料地成了NBA“大腕”。到第三個賽季，他已經入選全明星。
2013年季後賽，喬治帶隊將勒佈朗率領的熱火逼到第七場。次年，熱火三巨頭六場淘汰步行者。他們似乎註定成為2010年代的最大宿敵。就算是MJ，成神之前也被活塞壞小子教訓了幾次，不是嗎？
然後，在2014年美國男籃的夏季訓練賽，喬治沖向籃下對詹姆斯-哈登犯規，導致不忍直視的脛腓骨開放性骨折。腿骨斷裂，喬治和步行者的直線上升之路也就此斷檔。“我曾與聯盟最強之人打過硬仗。我以為會在那個夏天迎來又一次巨大飛躍。我準備與世界上最出色的球員一起進入國家隊。我本可以從他們身上學到那麼多東西，再把這些東西帶回我的球隊。我以為我終於為我想成為的領袖做好了準備。然後我腿斷了，”喬治說。“就好像一章故事的終結。”
他休養了一年，步行者的奪冠窗口砰然關閉。曾與喬治在步行者聯手的大衛-韋斯特都忍不住向我感慨，他們曾那麼接近冠軍。“我們全心全意地相信，跨過熱火就是冠軍，”他說。“那就是我們的想法。那就是我們的信心。”在快船執教喬治的前球員泰倫-盧則認為，早早拿到戒指會改變喬治的職業生涯。“奪冠影響深遠。走上那個舞臺並知曉你需要為之付出的努力，會給人無限的自信，”他說。“因此，年紀輕輕就奪冠會讓球星整個生涯都走得更順遂。”
喬治告訴我，他對受傷“深感內疚”。養傷期間，他看著隊友散落四方。他夢想和偶像科比-佈萊恩特一樣終老一城，但在如此嚴重的傷病之後，他知道自己沒法繼續在82場常規賽扮演進攻核心了。“我見過人人投入進來的球隊是什麼樣子。但當這一切都被奪走，隻剩我孤家寡人，”喬治說。“已經32歲，我可以毫無愧色地承認，當時我的心理確實不夠強大，說不出我可以自己扛下來的話。”
在2010年代中期的NBA，他相信奪冠需要幫手。“那時候我看到勒佈朗去了邁阿密，其他球星都在抱團，我就覺得靠自己一個人做不到。”喬治說。“我沒法一些人對抗這些巨艦。”
因此，他要求離開步行者，意外去了雷霆。交易之時，整個聯盟都以為他會在第二年成為自由人後簽約湖人，雷霆不過是他去洛杉磯市中心與勒佈朗相會前的中轉站。但喬治與雷霆的續約震驚了NBA世界。“這不隻是忠誠的問題，而是我相信這是正確的選擇，”喬治在ESPN那部關於他的紀錄片中說。“我想參與一場意義特殊的事業，而這一事業要由我來創造。我相信我能在俄克拉荷馬創造一些東西。”
一年後，他被交易到快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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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歷新冠停擺後，NBA在迪士尼世界所謂的“泡泡”中復賽，詹眉湖人與卡椒快船似乎註定要在西部決賽碰頭。但快船連對掘金的3-1領先都保不住，越輸越絕望。那是喬治職業生涯的最低谷，全世界都待在家裡，湊著NBA推特圈的熱鬧。籃球大V約西亞-約翰遜對我說，對於快船的崩潰，喬治肯定背了大鍋。“但網絡就是這樣，想在Twitter尋求尊重，那我隻能祝你好運。”他說。
上世紀80年代，約翰遜的父親馬克斯曾在NBA打球，他明白那個聯盟完全是另一個世界。“那時候——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和2000年代——我敢肯定鬧劇是少不了的，但都發生在理發店（譯註：非裔俚語中的工作場所）。現在，NBA籃球圈和推特圈是個24小時不停的循環。”在如今的NBA，處處都是理發店。
喬治成年時正值科比巔峰期，作為在洛杉磯長大的孩子，他癡迷於效仿曼巴精神。“問題總會變成，‘科比在這種情況下會怎麼做？科比會如何回應？科比會作何反應？’”他說。
年輕時，喬治還會努力展示他從科比身上學到的那種瘋狂的專註。他可以統治比賽，但卻沒有做真實的自己。“每次踏上球場，我都在試圖追逐那種心態。我沒有情感，無需友誼。我隻想打爆對手，”他說。“但在場外，我不是那個樣子。我並非滿腔怒火，也不想毀滅旁人。我性格很和善，充滿正能量，在場下知足常樂。因此，以非我本性的方式打比賽，對我來說是挺糾結。”
在喬治的“曼巴”階段跟他做過隊友的韋斯特也記得，這位年輕的球星每晚都穿科比戰靴，模仿偶像的球風。他很欣賞喬治，稱喬治是他合作過的最擅長傾聽和學習的隊友，可與克裡斯-保羅、斯蒂芬-庫裡和蒂姆-鄧肯並列。但他認為，年輕超巨必須得找到適合自己的領導方式才能收獲真正的成功。
作為旁觀者，韋斯特看到了喬治在雷霆和快船的成熟。他告訴我，若連自己都做不好，是不可能以身作則領導隊友的。真我，是領導者必不可少的品質。“在他還不夠自如的時候，就用職業精神來彌補，”韋斯特說。“他套入了那個與他的本我並不相符的形象；然後又在努力尋找自我。”
喬治沒有標志性的慶祝動作。他目前的打法也剪不出能在社交媒體上瘋傳的30秒短視頻。但他無比篤定——他告訴我，“我知道我是特別的，從初中開始就與眾不同。”但他從來不愛吹噓自己。他平和而內省，就是個好人。這不太符合NBA球迷熱愛的球星特質。正如韋斯特所言：“如果我打開比賽直播，看到他甩著手臂跳舞，我就知道他不對勁，因為那不是他的風格。”於是，洛城二隊那個安靜的二當家隻用比賽說話。“我們都心知肚明，如果保羅能保持健康，他不比聯盟任何球星遜色，”韋斯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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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季後賽，喬治都會有睡眠問題。即便是在步行者的早年，他也會失眠整晚。“我的失眠真的可以持續整整一周，”他說。而在距離家人千裡之外的復賽泡泡中，他躺在床上，腦子裡全是剛剛結束的比賽畫面，或是他接下來將要面對的對手。
他遠離了社交媒體，但還是會接到家人電話，他們都被外界言論搞得心煩一輪。“因此，我關不關手機沒用，我總還得跟父母交流吧，他們就會告訴我，誰誰誰說了什麼過分的話。然後我還得安慰他們，說這都是比賽的一部分，不要在意他們說什麼。”喬治告訴我。“我會為他們頂住壓力，但這樣一來，我也逃不過這些噪音。（家人）試圖為我辯護，而我則努力讓他們保持冷靜。這有點像是雪球效應，壓力不停滾起來，越滾越大。”
但凌晨四點的迪士尼世界很陌生，比賽開場時間也很陌生。哨音響起比賽開始，但在空曠的球館中，“什麼都提不起勁”。“發揮本來就差，狀態也不好，再加上失眠，簡直雪上加霜。壓力成了一頭怪獸，”他說。“在泡泡裡我真的很煎熬。”
泡泡賽季結束後，喬治開始接受心理治療，並公開分享了治療的效果。最近，他還與某品牌合作贊助了價值300萬美元的免費治療機會。他告訴我，過去幾年與心理醫生的交談讓他有了頓悟。那道數學題其實很簡單：天賦足以留在這個聯盟的就那450人。因此他說，任何人說的“重話”都隻是噪音。“我就是我自己最嚴苛的批評者，我也隻需對我自己負責，”他說。“我一直都這樣想，可以說在過去兩年，我真正接納了作為球員的自己，也真的能夠舒舒服服地做自己。”
在3-1被翻盤的第二年，快船拿到西部第四，季後賽前景充滿不確定。首輪他們遇上獨行俠，倫納德在第七場生死戰勝過盧卡-東契奇。但到次輪快船與爵士打成平手，倫納德因傷倒下，最終被診斷為前十字韌帶撕裂。他的休養時間將十分漫長。那之後，聚光燈就都打到了喬治身上。“那倒讓我們如釋重負，終於可以毫無負擔地打比賽。因為外界沒有期待了，而我們仍相信自己的實力，知道大家依然團結一心，隻需要上場好好打球，其他一切順其自然就行了，”喬治說。“很大一部分壓力就這樣消散了。”
被NBA推特圈戲謔為“疫情P”的喬治已經做好了天降大任的準備。缺兵少將的快船連贏兩場，闖進西部決賽，在無甚光彩的半世紀隊史上尚屬首次。然後，他們在六場系列賽之後被太陽淘汰出局。19場季後賽，場均26.9分9.6籃板5.4助攻的表現提喬治回擊了許多質疑，讓人記起，在多年前的印第安納，他也曾做過球隊老大。當然，現在要他靠暴扣勒佈朗賺足流量還是不太現實。但那個能在冠軍球隊當老大的保羅-喬治顯然還在那裡。
本賽季快船能走到哪裡誰都說不好。在成王敗寇的聯盟，快船已經開始把常規賽視為一種消遣，拿來測試“負荷管理”或“化學反應”等等概念的邊界。正如ESPN作者紮克·洛維的提問：“這快船到底是支籃球隊，還是場科學實驗？”
等喬治和倫納德同時恢復健康，在競爭激烈的西部，快船將會是誰都不願撞上的對手。盡管如此，對這支快船來說，季後賽真刀真槍之前的一切都是空談。等到五六月份，人們就會明白，沒有巔峰喬治，他們奪不了冠。
我問喬治他如今是如何看待關鍵時刻的。他說，他有了足夠的經驗和訓練，學會了泰然處之。他告訴我，現在他覺得後果沒那麼嚴重了。過去幾年他不在否定，而是接受了自我，找到了平和。“投丟了球也不是世界末日，”他說。“如果我投進，球隊就能贏球。如果沒投進，就是輸球。那不會顛覆我的人生，我還能回到家人美好的懷抱。家人對我的愛並不會動搖。隊友給我的支持也不會動搖。所以，生活多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