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春,BAA聯賽創立以來的第三屆選秀正式進行。

手握四號簽的凱爾特人早已鎖定目標,那就是來自距波士頓僅一河之隔的薩默維爾市、畢業於耶魯大學的托尼-拉維利。

74年前,他拉著手風琴拯救了凱爾特人

這位身高1米91的白人前鋒身體和技術條件放在今天或許稀松平常,但在1949年的美國籃壇,長到1米9就已經算是半隻腳跨進NBA了。

當時拉維利在整個新英格蘭地區已經頗有人氣,經營搖搖欲墜的綠軍可謂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拿下這個“票房”保證。

有趣就在於,拉維利的人氣來源並非籃球,而是他最擅長也最熱愛的東西——音樂——而這也正是凱爾特人看上他的地方。

拉維利被凱爾特人選中後不久,BAA變成了NBA。在那個充滿混亂的初創賽季,他就靠著一手華麗的勾手跳投和同樣華麗的手風琴演奏,幫助凱爾特人在波士頓花園站穩了腳跟。

74年前,他拉著手風琴拯救了凱爾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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籃球,原本並不存在於拉維利的世界之中。從懂事開始他就培養出對音樂的滿腔熱愛,並練就了一手出色的手風琴技術,又進修了鋼琴課程。然而上學之後,他對音樂的專心反倒招致了同齡男孩的嘲笑霸凌,導致了嚴重的自卑情結。

12歲那年,拉維利決定自己也應該表現出“男孩該有的樣子”,成為陽剛的運動健將,於是他拿起了籃球。

或許他一開始練球只是為了讓同齡夥伴服氣,但沒想到,練習樂器多年的雙手早就掌握了左右開弓的能力,拉維利到高中就能輕松統治球場,並一路打進了耶魯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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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在耶魯拿的是藝術生獎學金——常春藤名校在上世紀40年代都還沒設置體育獎學金。籃球更不可能是耶魯看重的項目,校籃球衣上的“Y”字母甚至都比棒球、田徑和賽艇隊的小很多。

但拉維利的到來,註定改寫耶魯校籃的歷史,他輕松統治常春藤,動輒砍下四五十分,比賽人氣爆棚,很快就成為校園風雲人物,還加入了著名的“骷髏會”。

對手教練往往必須在戰術上用兩三個防守者針對他才行,但這依然無妨他在大學生涯砍下創紀錄的總得分1964分,超越了喬治-麥肯。

在校期間,他兩次入選全美最佳陣容二隊,1949年不但入選一隊,還帶領耶魯實現歷史突破,打進了NCAA精英八強賽。要知道耶魯男籃至今也隻打過六次NCAA錦標賽而已。

74年前,他拉著手風琴拯救了凱爾特人不過拉維利的帶隊成績純粹托了賽制的福,從1939年到1950年NCAA錦標賽一共隻有八支參賽隊伍,入圍精英八強是沒有門檻的,而耶魯在八強賽裡一場沒贏。該校真正的NCAA首勝還是在2016年

有人說,如果拉維利專心打籃球,“天勾”的名號可能就沒賈巴爾什麼事了。反正在當年,他的勾手技術的確震撼了一個來自聖十字學院的對手,那就是鮑勃-庫西。

“托尼的勾手是我見過最厲害的,”庫西這樣評價他。“在技術上,他的勾手是完美的,根本不可能防得住,他會先與籃筐拉開距離,然後背對籃筐,用一氣呵成的動作徹底舒展手臂,把球投出。而且哪怕在很遠的位置,哪怕隨便換手,他都能勾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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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場上打出的知名度讓拉維利的音樂生涯也有了起色,他曾受邀擔任紐黑文交響樂團的手風琴獨奏家,完成了一場成功的出色演出,但樂評依然稱他為“這位著名的籃球明星”。

BAA選秀開始前,《生活》雜志稱他的勾手技術是“大學籃球史上最驚艷的進攻武器”,但臨近畢業的他根本沒考慮繼續打職業這條路。為了繼續深造音樂,他報考了茱莉亞學院、柯蒂斯音樂學院和新英格蘭音樂學院三所美國頂級音樂藝術院校,但都沒有結果。

當時拉維利就下定決心,哪怕以職業籃球為跳板,他也要繼續追求音樂事業。

74年前,他拉著手風琴拯救了凱爾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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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所周知,凱爾特人是NBA的奠基元老八隊之一,厚重的歷史也是其當起“豪門”之名的重要底氣。但這歷史之下的辛酸,當真也隻有他們自己清楚。

BBA成立之時,美國職籃的發展十分薄弱。當時已存在的兩個聯盟ABL和NBL幾乎處於半職業邊緣,有時候比賽都得放到舞廳或高中體育館打,沒有電視直播就沒有商業價值。

在著名的波士頓花園,凱爾特人隻能當配角,根本沒有球迷基礎,球市還不如當地高中的“科技杯”籃球季後賽,畢竟,麻省理工學院是本地人的驕傲。

但波士頓花園的老板沃特-A-佈朗不這麼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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佈朗是子承父業的富二代,父親是波士頓花園的總經理,他則做到花園母公司的總裁(花園本身是在麥迪遜花園母公司在1934年轉手給波士頓方的)。而佈朗始終有一個信念,那就是“波士頓應該有屬於自己的籃球隊”。

於是在1945年,他抵押了自家房產,一手創立了凱爾特人。1946年,他幫助創立BBA,自此美國才有了主要在大城市的大場館打比賽的職籃聯賽。

從1946年開始,凱爾特人都屬於花園母公司,直到1950年佈朗以個人名義買下球隊,自此開始了王朝轉身。1964年他去世後,NBA總冠軍獎杯就以他的名字命名。

74年前,他拉著手風琴拯救了凱爾特人凱爾特人退役的1號就屬於佈朗

但在困難重重的初創年代,佈朗迫切需要為球隊和球館招徠生意,因此他執意選擇拉維利。可能是因為當時綠軍已經有了類似經驗,1947-48年他們簽下的哈佛大學的索爾-馬裡亞辛也擅長鋼琴演奏,他是林書豪之前唯一一位打過BBA/NBA季後賽的哈佛球員。

哪怕得到綠軍如此重視,拉維利依然不願簽約,一心隻想考茱莉亞。當時他已經在波士頓找到了不錯的事業起點——在拉丁區的一家夜總會表演,而且人氣越來越高,收入也可觀,自然對凱爾特人的報價不太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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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推動簽約的人是裡奧-費雷斯,他是24秒規則創始人之一,也策劃了NBL和BAA的合並。就在拉維利決意拒絕凱爾特人之前一天,費雷斯提出了一個新方案,幫綠軍留住了他:讓拉維利在中場休息期間表演手風琴,並且給他額外報酬。

佈朗大手一揮,給拉維利開出了1.3萬美元年薪的支票,時任NBA總裁莫裡斯-波多洛夫也開創先例,允許拉維利進行25次中場演出,每次付給他125美元的額外報酬,零零總總算下來,他一年的收入僅比麥肯少了1000美元左右,而麥肯可是最著名球隊湖人的最著名球星。

結果,這成了一個對NBA、凱爾特人和拉維利都極為成功的商業決定。

74年前,他拉著手風琴拯救了凱爾特人

1949年11月24日,拉維利在凱爾特人對福特韋恩活塞隊的首秀中砍下20分。但他在中場的表演吸引的關註,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我在每座城市都開過中場音樂會,”他說。“我記得羅徹斯特是真的特別歡迎我。表演也不算太累,我會先在更衣室休息幾分鐘,換上訓練衫,拿著手風琴回到場上表演。我非常享受為球迷表演手風琴的感覺。”

拉維利通常的表演曲目包括“Granada”、“Lady of Spain”,有時候沒時間換裝,他幹脆直接穿著綠軍球衣演奏。

他給凱爾特人帶來了人氣,自己也聲名大噪,得到了做客全國級脫口秀節目的機會,也得到了《紐約時報》和《時代》周刊等主流媒體的報道。

74年前,他拉著手風琴拯救了凱爾特人

“是托尼-拉維利拯救了凱爾特人嗎?”他在多年後說道。“很多人都這麼說,我認為還是有點道理的。”

1949年12月22日,綠軍主場打湖人成了當季NBA的巔峰對決,現場來了5200多名觀眾,創造了當時綠軍的上座紀錄。拉維利沒讓家鄉失望,他替補上場拿下26分力壓麥肯(大部分都來自勾手),凱爾特人也爆冷大勝湖人。而在中場休息時,拉維利的藝術魅力迷倒眾生,聆聽演奏的球迷甚至全安靜了下來,連熱狗都沒人買了。

第二天,《波士頓先驅報》的體育版和藝術版同時報道了這一盛事,著名樂評人魯道夫-埃利寫道:“安東尼-拉維利的手風琴演奏具有最新潮的意味……展現了品味、平衡、優美律動和極具說服力的音樂表現力。”

74年前,他拉著手風琴拯救了凱爾特人湖凱大戰中的拉維利

在那個賽季,他大部分時間出任替補前鋒,場均得到8.8分,但最後10場比賽迎來爆發,打出場均17分的表現。雖然綠軍戰績東部墊底,但球迷基礎開始擴大,媒體關註度也越來越高。

拉維利看到了籃球能帶給他的意外機遇:“我發現,籃球可以幫助我的演藝事業取得更多進展。”

也因為此,綠軍到底沒留住這棵搖錢樹。拉維利在賽季結束後突然決定離開波士頓,簽約綠軍當時的宿敵尼克斯。目的隻有一個:追求音樂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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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拉維利離開的那個夏天,老板佈朗為球隊前途焦頭爛額,直接向波士頓體育媒體發出了靈魂拷問:“你們也知道我這人完全不懂球,所以你們覺得我該找誰來做教練呢?”

記者們推薦的人選名叫阿諾德-奧爾巴赫。

在奧爾巴赫上任後主導的1950年選秀中,整個波士頓都在期待他用狀元簽選庫西,結果他說,“我是該贏球,還是該討好這群本地鄉巴佬?”

於是他選了中鋒查克-謝爾,但謝爾並未跟凱爾特人簽約。(他還在次輪選了查克-庫珀,讓後者成為首位被選進NBA的黑人球員。)而庫西一波三折、陰差陽錯地還是加盟了凱爾特人。

庫西本不願離開波士頓去三城黑鷹隊,黑鷹遂將他交易到芝加哥包裝工隊,沒想到賽季還沒開打,包裝工隊就因為沒談妥收購宣佈解散,隊內資產——也就是包括庫西在內的球員——在遣散選秀中重新分配,凱爾特人受邀參選。

但庫西仍然不是首選,佈朗指名想要球隊得分王馬克斯-紮斯洛夫斯基,結果抽簽抽到庫西,他隻能認命,並吐槽道,“我差點被氣昏。”

74年前,他拉著手風琴拯救了凱爾特人1951年全明星賽上的佈朗(中)和庫西(右)

庫西在凱爾特人的第一年年薪為9000美元。而他一路逆襲成就的傳奇生涯以及凱爾特人的王朝偉業,都已經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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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維利在紐約的一年隨隊打進了總決賽,但他全季場均3.3分,心思早就不在籃球上了(有趣的是,如今的尼克斯老板多蘭也是一名心思不在籃球上的音樂人)。他在紐約終於讀上了茱莉亞學院,1950-51賽季結束後,他徹底放棄了NBA生涯。

“我的心思都不在(NBA)上面了。我從來沒後悔這個決定,我的初心和最愛永遠是音樂。我就是喜歡用手風琴娛樂大眾,作為喜劇演員和歌手為他們奉上表演。”

但拉維利並沒有完全離開籃球。熱愛表演的他加入了花式籃球表演隊,跟哈林籃球隊巡演了三年,順便還擔任球隊的音樂總監。

74年前,他拉著手風琴拯救了凱爾特人

那時候他的表演加入了許多喜劇成分,比如在演奏之餘還會推出便攜式籃筐,現場脫下燕尾服,穿上他的凱爾特人老球衣,繼續表演勾手投籃。但過了一段時間他就膩了,“我覺得有點做作,就不再這麼演了,”他說。“我希望大家覺得我是藝人,而不是個打過籃球的家夥。”

於是,他剔除了表演中喜劇和籃球的元素,在徹底退役之後成為一名作曲人和表演藝人,經常在晚間出沒於各個俱樂部夜總會。

他出過兩張音樂專輯:《All-American Accordionist》和《Accordion Classics》。有一段時間他對創作熱衷到半夜爬起來寫歌的地步,也因為一直如此專註,他終生未婚。“我從來就沒有成家的功夫,”他說。

但遺憾的是,拉維利的音樂生涯也不長久。最終他賴以謀生的本事,是房地產和股市。這大約是長大成人無可奈何的必經階段。

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去成就一段《月亮與六便士》的故事。拉維利曾經為音樂註入了那麼多濃烈的熱愛,但數十年後在與友人的談資裡,不管是音樂還是籃球,似乎就成了一句輕描淡寫的”年輕時的愛好”。

74年前,他拉著手風琴拯救了凱爾特人拉維利出過的專輯之一

在拉維利晚年,他依然無比懷念放肆揮灑音樂熱情的日子,也愈發想念起籃球。

“我最近10年都沒有得到一次演出邀約,”他曾在采訪中說道。“其實我隨時都是做好準備的。”

無論是對音樂還是對勾手,都是如此。“看到賈巴爾把它發揚光大,我真的很開心。”他說。“要練好勾手,是需要付出很大功夫的。我都數不清自己到底練過多久,反正練成之後,就算是喬治-麥肯也防不住我了。”

“一個經典勾手和一段優美旋律有異曲同工之處,掌握二者都需要持久的訓練。也正是持之以恒的努力讓我成功掌握了二者,並享受到了其中的美妙。”

74年前,他拉著手風琴拯救了凱爾特人

1998年,拉維利在家中因心臟病去世,享年71歲。